台電月刊 - 打開電力新視野

真相!真相?(上)

625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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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陽

她以為,真相很簡單。舉凡親眼看見的,親耳聽到的,良心感受到的,就是真相,如同針扎一般疼痛的真相,如同火燒一般炙熱的真相,真真切切、歷歷在目的真相,碰著叫人疼,聽著叫人傷。

她也以為,說謊很簡單,矇著眼,摀著耳、昧著心,謊言便能脫口而出,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謊言,如同吃喝拉撒一般平常的謊言,到頭來比真相更真的謊言。如果謊言是輕鬆自在的飛舞,真相就是血肉模糊的存在。

所以,這個選擇也沒這麼困難。

她報導真相、報導自己捏造的真相;她也報導謊言,報導最後變成真相的謊言……

午後的沈悶與窒熱,縈繞在這偌大辦公室的一小角落,彷彿也吞噬了人的思緒。年輕女子坐在辦公桌前發呆,時而撇頭看向一旁的筆記型電腦,上網搜尋資料,時而回到桌上,拿著筆在紙上塗塗寫寫,一臉說不出的苦惱,只能感嘆記者這碗飯還真難捧。

再過半個鐘頭不到,她就要跟主編見面了。身為記者,最害怕的就是主編。每週三,主編都會扳起晚娘般面孔,盯著她們提出下週的採訪專題計畫,聽他們簡單說明這個新聞該怎麼做,該從什麼點切入,該採訪哪些人……然後就是一頓批評,說這個點不好,說這個題材真是老掉牙了,說再這樣下去,妳也不要寫新聞了,準備幫自己寫訃文吧……

她,江映君,新聞系畢業十年來都在這家雜誌社待著,不是什麼大事業,但至少飯碗沒缺角。剛進來時她的表現還不錯,但這幾年不知是疲乏了還是怎麼樣,表現持平,沒出什麼大亂子,但也沒什麼貢獻。每個星期,她總能交出些不算好也不算壞、讀來不痛不癢的新聞,讓主編要稱讚她也難,要趕她走也沒理由。反正就是苟延殘喘度日,只求飯碗還能繼續捧著。

一旁的同事關切問著,「映君,專題想的怎麼樣了?」

「一點頭緒也沒有,」她大聲嘆息,「這個月我已經被退了五個專題了,主編一個都不滿意。」

「這麼慘啊?妳到底報了些什麼?」

從桌子一旁堆的幾乎要頂到天花板的文件中,抓出了一疊,「花蓮原鄉小朋友求學路迢迢……主編說,這種題材已經老掉牙了,報這麼多次,政府也不會在意,不要浪費墨水。」

「還有呢?」

又抽出一疊文件,「台東原鄉無『網』不力,資訊落差……當然,既然前面那個主編不喜歡,這個也是一樣的下場啦!」

那個同事才想接話,兩人身後那道門打開,開門的人正是主編。對方喚了一聲,要江映君進來。這一聲呼喊,聽來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呼喊,彷彿死神的點名,讓她毛骨悚然,冷汗從頭冒到尾。

於是,她趕緊抱起手中的文件,同時也抱著那台電腦,對著同事露出抱歉的笑容,從容就義去了。過了一個小時,主編辦公室內顯然經過一番大戰。最後,只見江映君原封不動,抱著一堆東西走了出來,表情苦不堪言,就像被雷打到。她全身癱軟似的坐回自己的座位,一旁的同事趕緊湊過來關心。這一場向主編簡報的大戰,所有同事都感同身受。

「怎樣?」

「我完蛋了。」聲音有氣無力,「主編下最後通牒,下個星期我交不出像樣的報導,就要我回家吃自己。」

「應該是開玩笑吧!」

「映君,主編說是這樣說,妳別太擔心,趕快再找個主題吧!」

她苦笑搖頭。這回絕對不是,她可以感覺到主編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。唉!她得好好想想,往後的日子,如果只吃西北風能不能飽了。

夜幕壓著大地,吞噬了人間的一切,繁星點點也喚不回白日的光亮。此時江映君離開公司,回到了自己租的小套房。就跟許多未婚女性上班族一樣,獨自在外租個小房間過著單身生活,沒有家庭的負累,做自己想做的事,也挺愜意的。

只要不要煩惱飯碗還保不保得住就好了……

夜深了,她繼續坐在書桌前,對著電腦螢幕上開啟的文件檔,苦思該怎麼下筆,腦袋卻一片空白,發呆了半晌,眼神只是盯著那螢幕上閃動的游標。此時此刻,對她這個靠文字吃飯的人而言,文字離她實在太遠,遠到難以掌控。

「唉──」

重重嘆息一聲,江映君站起身,拿起一旁的杯子,走到廚房想要倒今晚不知道是第幾杯的水,重複嘆著今晚不知道已經是第幾聲的嘆息。再這樣下去,她絕對無法長命百歲。

站在廚房旁的窗前,看著窗外,那兒沒有什麼美景,除了因為夜深,更因為這裡是公寓大樓,窗外能看到的,只有對面套房那鐵窗後頭半掩的窗戶。都市叢林,家家戶戶都像是鐵窗牢籠,可以防盜避竊,但也隔絕了外頭的天寬地闊。

突然間,江映君看見了對面套房窗戶內的景象,她看見一名四十多歲的婦女,不知在跟誰說話。

她心想,曾經見過這個鄰居,是個中年婦女,相貌、身材還不錯。彼此有過一面之緣,對方看見她時,會對她微笑點頭,算是個有禮貌的人。

只是,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?

一個四十歲的婦女,應該已經有家庭了,可是,那個女人卻一個人選擇住在這樣的小套房內。她依舊單身嗎?還是說是獨身一人北上台北工作,將老公小孩留在其他地方?

或許是身為記者的本能,江映君腦海裡瞬間閃過一大堆疑問,多到她霎時以為,那個女人說不定是個很有趣的人,背後有著很有趣的故事。

不過,也才一瞬間,她腦袋立刻清醒,懊惱的念了自己一聲,「江映君,妳還在想什麼?有時間想別人,還不如想想自己吧!這篇稿子寫不出來,真的就得回家吃自己了!」

於是,江映君端著水杯,坐回電腦前面,繼續跟那篇截稿日期在即的稿子奮鬥……

那一天,隔一天,再隔一天,連續三天晚上,江映君就這樣坐在電腦前面,發著呆。螢幕上的游標,還停在與昨晚同樣的位置,不停閃爍。

這一次,她真的完蛋了……

明天中午十二點,就是交稿的「死線」。真是名符其實,到時候稿子交不出來,她還真是死路一條。交出來的稿子,如果不合主編口味,她也是死路一條。現在,她只能祈禱上天打一道雷,打中她的腦袋,讓她突然浮現什麼靈感吧!

心裡設定了幾個主題,調查了資料,也採訪了一些人,但是就是覺得這樣的題目,主編不會喜歡,讀者也不會喜歡的。就算寫了出來,交了稿,主編也不會放過她。真慘,她怎麼會走到這一步?

想想她在大學實習時,總是備受讚揚,她的報導與稿件總能博得讚揚,她想的點,切入的報導角度,總被稱讚獨具慧眼,說她真有眼光。難道才過了幾年,她就江郎才盡了嗎?

又是一嘆息,她端起水杯,走到廚房,還是同樣那道窗外,看向窗外,還是對面那間套房半掩的窗戶,亦即對面套房內那個四十多歲的婦女。

江映君喝口水,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……

「乾脆自己瞎掰好了!」

她不是沒有這樣想過,自己杜撰新聞,自己編造故事,憑她的文筆,寫出來的東西會差到哪裡去。只是以前的她,腦子裡滿是點子,根本不需要走到這一步,更何況,她的心裡還是有著一種屬於職業道德的東西在發酵,讓她不能這樣做。

一個四十歲的婦女,租了間小套房,身邊沒有老公、也沒有小孩跟著。她一個人獨居在此,做什麼呢?

假造新聞,那是很嚴重的事情。從古至今,古今中外,多少假造新聞的例子,每一個的下場都一樣,那就是身敗名裂……

她記得,昨天晚上回來時,好像看到一個男人走進對面那個中年婦女的套房……這麼晚了,是要做什麼呢?

這些年下來,她一直沒再有什麼好的表現。雖然心裡力求突破,想要振作,但手裡的筆好像鈍了,再也寫不出什麼東西來。雖然如此,但她至少是腳踏實地的採訪報導,每一篇報導都是真相,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。

那女人,夜深了還留個男人在家裡,難道是……

一次就好,就這一次試試看……套句電影「投名狀」裡面的台詞,她就跟山字營一樣,她沈寂太久了,太需要一場勝利了。

反正……反正她有匿名消息來源可以做掩護,怕什麼,如果有人問起,就說消息來源想要保密,不便透露就好了,怕什麼?有什麼好怕的?這又沒有妨礙到誰?

江映君牙一咬,連水杯都忘了拿,留在流理台上,迅即奔回電腦前,腦海裡逐漸構思出畫面,靈感瞬間如同泉湧,文字不停跑了出來,甚至比她在電腦上打出來的文章都還要快。真是諷刺,平常採訪完後要寫稿,速度都還沒這麼快。

她的手,邊敲打著鍵盤,邊發抖著……

社會邊緣人系列報導──身體的代價

在這個號稱富足安樂的現代社會中,還有一群生活在黑暗角落的社會邊緣人。今年四十歲的阿美姐(化名)就是一例。阿美姐的老公很早就過世了,她獨自一人撫養孩子長大,但是因為學歷不高的她,沒有謀生能力,為了撫養孩子,只好獨自一人北上台北,在繁華的都市中,租個小套房,靠著接客賣淫為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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