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洛伊德與榮格的科學理念之爭

當今人們對「精神分析」內涵未必知之甚詳，但最少也曾耳聞。一般人常誤認其神秘且晦澀，其實入門並不困難，因為開山祖師佛洛伊德的理論有臨床根據，並非憑空想像。而透過了解他與後起的榮格從相知相惜到決絕分裂的經過，就更容易理解了。

科學究竟是什麼？

佛洛伊德（Sigmund Freud，1856~1939）比榮格（Carl Gustav Jung，1875~1961）年長十九，51歲奠立精神分析理論，時年僅32歲的榮格，開始對精神分析產生感動。兩人交往後，惺惺相惜，佛洛伊德將之視為繼承的「長子」、精神分析王國的「王儲」，而榮格也不吝以純種亞利安人之身分，捍衛當時被驕傲的歐洲白種人視為猶太異端的精神分析理論。

要了解佛洛伊德與榮格的理論與研究方法，一切得從科學是怎麼一回事說起，才能搞清楚他們各自的堅持、捍衛的價值何在？以及終至水火不容的關鍵是什麼？

所謂科學，無非是研究宇宙間自然現象的方法論之一。比諸宗教、哲學、藝術……等等，沒有更加高尚之處。十七世紀以來，牛頓以降，科學因為解釋和預測自然現象的邏輯說服力更強，準確度更高，打開人類控制與運用自然資源的大門，造成工業革命，把生產力提升到前所未見的境界，所以更被信任與尊重。

就當人類吃盡開發自然奧秘甜頭、沾沾自喜之餘，卻自大自滿了起來。認為窮目所及者，無不臣服於科學大纛之下。看得到的、測量得出來的才算數，也就是唯物至高的思想。而「窮目所及者」可信，那麼看不到的東西呢？是不是就沒有了？或者是唯物科學還沒努力到那個程度時，就先當作不存在呢？比如說心靈到底是存不存在？精神疾病是裝瘋賣傻、被鬼附，還是單純的血液、神經、大腦等機能出問題？

心靈到底是什麼？

佛洛伊德的時代前，已經有人提出心靈客觀存在的觀點，只不過多被當成形而上學來看待。直到法國的夏科（Charcot）、皮耶‧賈內（Pierre Janet）等人認真思考神經症（Neurosis）可能是心因性的，並開創出心理學的研究，才漸漸放棄放血、照光、電療……，甚至是切除「致病器官」等種種以生理學為「理論基礎」、匪夷所思的精神病治療法。不過，這些所謂的心理學研究，都還期待找出生理學的唯物根據。對佛洛伊德而言，身處科學至上的時代，且深怕被排擠於科學社群之外，自然傾向唯物論述。他盡量使用唯物的病理學觀念建構心靈運作理論，如借用熱力學能量觀點，像是歇斯底里症就是當能量在神經系統傳遞時，有過多能量溢出，引起了身體某部分不自主的運動。

而就在他欲將能量論進一步運用，將心靈現象客觀化，找出問題癥結所在時，「發現了」精神疾病幾乎都因「性」的能量而起。

發現無意識

早期佛洛伊德的欲理論根據創傷理論而來，當時他持根據事實經驗的「誘惑」而產生創傷的觀點做詮釋。後來他觀察到伊底帕斯情結，甚至移情與反移情時，赫然發現，這些東西都來自於「幻想」，沒有事實根據。既然是幻想，就不存在於意識裡。那麼這些東西從何而來？佛洛伊德靈光一閃，那不就是被潛抑禁錮於心靈深處的無意識嗎？就此發現人類心靈裡黑暗的那一塊──無意識。

佛洛伊德基於天才發現無意識，是從著名的安娜‧歐（Anna O.）案例中獲此洞見的。安娜‧歐是奧地利醫生約瑟夫‧布魯爾（Joseph Breue）的病人，她因父親重病引發種種嚴重的歇斯底里症狀，而找上布魯爾診治。但布魯爾並沒有把安娜‧歐治好，反而讓安娜‧歐終其一生對他懷恨，並堅決不相信心理治療，而布魯爾自己則陷於負向反移情的痛苦當中。更不幸的是，布魯爾治療她一年多，付出那麼大的代價，卻沒有看出兩人醫病關係裡種種細緻的無意識心理運作機制，反而是佛洛伊德在聽了敘述後，看出整個治療充滿了性的意涵，由此建立了性的精神分析理論。布魯爾與佛洛伊德的成就關係，就如同天文學界的第谷（Tycho Brahe）與克卜勒（Johannes Kepler）一般。丹麥天文學家第谷累積大量天文觀測資料，但卻無力分析，等到克卜勒接觸到這些資料時，慧眼一亮，才歸納出行星三大定律，奠立研究天文星體的現代基礎。克卜勒曾為第谷惋惜地說：「他很富有，但不知道怎樣適切地運用財富。」佛洛伊德對布魯爾面對安娜‧歐幻想自己懷了他的小孩時，當下的決定不是去探索這個幻想從何而來，而是斷然結束治療關係時，亦曾發出類似的喟嘆，「是時他掌握了至要的關鍵，但他把它扔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