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知識補給站─罐頭裡的經濟奇蹟

小小洋菇，竟能創造大量外匯收入，如何做到？臺灣農產及加工力不容小覷，以罐頭堆出了經濟、外交甚至政治力，回首洋菇養殖史之時，也走了一趟臺灣社會發展之旅。

法國啟蒙時代思想家、哲學家與文學家，伏爾泰（Voltaire），在他的《回憶錄》裡提到：「歐洲的命運被一盤蘑菇改變了」。無獨有偶，身在臺灣的我們其實也被蘑菇深深影響，如果說「臺灣的命運被一朵洋菇改變了」，一點也不誇大。巧合的是，這朵洋菇最初的大量人工栽培也是來自法國。

菇寮裡的「松茸」 養活一代臺灣人

臺灣民間俗稱的「松茸」（siông-jiông）或是「茸仔」（jiông- á）就是洋菇，會有這樣的俗稱，是因為「松茸」是日本的高貴食材。1940～50年代，每公斤能賣40元的洋菇，當然也有「松茸」的身價。

1930年，臺灣總督府農業部自日本引種養菇試種成功，但卻在兩年後推廣失敗。1953年，農復會（農委會前身）自美國引種，再加上日本的種植技術，成功地發展起來。價格也由異常昂貴的40元/公斤，來到20～30元/公斤，1957年再暴跌至2～3元/公斤。不過，也因如此才開始了罐頭外銷。順道一提，1960年代的教師薪水，大約是800元/月。

種稻剩下的稻草，可再用來種洋菇，讓農民在農暇時有額外收入，貼補家用。因此，1970年代的彰化竹塘鄉產量第一，至80年代全盛時期，全鄉約有400間傳統菇寮。1969～1970年，苗栗苑裡幾乎家家戶戶種洋菇。該地區當時是全臺第二大產區，當地人稱，1950～60年代出生的孩子，是洋菇產業養大的。

躋身臺灣「三罐王」 帶動經濟、學術起飛

第二次世界大戰後，政府積極輔導民間工業發展，民營罐頭工廠及罐頭食品業開始蓬勃發展。1957年，洋菇罐頭試產成功後，外銷成績傲人。從1960年代，一年平均賺進2,500萬美元外匯，佔全年總出口值3.62％；到1970年代，平均已能賺進7,000萬美元外匯。亮眼表現讓臺灣在「香蕉王國」沒落後，獲得「洋菇王國」之稱，洋菇也與鳳梨、蘆筍，成了臺灣「三罐王」。

洋菇不僅帶來經濟起飛，更帶動了科學研究。洋菇罐頭業提供了食品研究的經費。為了改善洋菇製罐技術，1966年成立「食品工業研究所籌備處」，1967年正式成立「食品工業發展研究所」。1970年代 ，因應洋菇改良，出現了專門研究洋菇的「洋菇試驗研究所」。1977年，更成立「臺灣洋菇雜誌社」。此後至1983年間，「臺灣洋菇」雜誌刊登了不少科學研究文章。

雖然後來洋菇養殖盛況已不復見，但是經驗與技術造就了其他新興菇類養殖的興起。例如，1980年代臺灣曾是全東南亞最大的金針菇栽培場，每日產量達20公噸。2019年，農委會也曾將洋菇養殖技術轉移至菲律賓，幫助他國。

菇軍不敵政治 外銷漸吃力

外銷初期，臺灣洋菇罐頭以美國與西德為最大市場。競爭對手是洋菇產業同樣蓬勃的法國、日本。1960年代前期，臺灣洋菇罐頭的外貿額首度超越鳳梨罐頭。70年代，洋菇罐頭外銷量基本上已領先法國，連日商、美商也競相收購臺灣洋菇。此舉造成美國洋菇農民不滿，臺、美連番展開洋菇大戰。美國政府於冷戰時期的國際援助，遇上臺灣洋菇罐頭與美國洋菇的產業競爭，顯得有些尷尬。

1962年，深怕外銷市場無法負荷，罐頭工廠採配額生產制，但產量仍超額。政府因此訂定更嚴格的措施，例如禁止新設菇罐廠、禁止設立新菌種廠。儘管如此，臺灣的洋菇罐頭輸出產業興盛，僑胞致力於將洋菇輸入美國，也被認為是愛國行為。只是，1965年，僑胞抗議洋菇罐頭輸美的政策不公，要求改善。政府為了拉攏僑胞，擬定除了一般經銷商之外的「僑商配額」制度，此制度直到1972年才廢止。

「洋菇王國」熄燈 點亮歷史記憶

過去，休耕農地開滿了做為綠肥的鮮黃油菜花，農民開始打理洋菇寮，將稻稈製成堆肥。到了冬天，全家動員採收洋菇，正在念書的小孩也要放下課業，工作到深夜。

如今，此光景已難得一見。

1965年，美援終止，臺灣在1970年代中後期，由農業社會慢慢轉型工業社會。各地廣設加工出口區，農村人口流失，再加上兩次石油危機、原物料上漲衝擊，洋菇產業逐漸沒落。1972年，臺灣洋菇被日本驗出含汞，外銷市場信心動搖。研究單位積極追查後，得知汞來自稻米用的農藥，農藥殘留在稻草上，被用來養殖洋菇所致。

1978年4月，中國與歐洲市場簽訂貿易協定；同年7月，歐洲市場便不再發給臺灣洋菇罐頭輸入許可證。臺灣罐頭在歐洲市場因政治而重挫，但厄運還沒結束。1979年，中美建交，中國洋菇開始進入美國市場，壓縮了臺灣出口洋菇的數量；隔年，中國外銷美國的洋菇量已超過臺灣。1980年，美國更進一步提高臺灣洋菇的關稅，導致1981年美國洋菇外銷量銳減49%。再加上東南亞的競爭，以及勞力成本提高，臺灣洋菇產業漸走下坡。1987年，臺幣對美元大幅升值，由原本的1:38到1:31，外銷成本激增，到了1989年，比值更到達了1：26，出口價格突然提高造成外銷不易。1990年，臺灣洋菇罐頭廠聯合出口公司解散，「三罐王」榮景已逝。

洋菇產量從全盛期的一年9萬5,900公噸，到2018年僅剩4,820公噸。回首過去，在1960～80年代，我們隨著洋菇走了趟驚奇之旅。旅程中有艱苦，還有更多歡樂與豐收。洋菇養殖終歸平淡，留下的臺灣歷史記憶卻依然深刻。

作者簡介

顧曉哲

「我不是正在研究菇，就是在前往研究菇的路上。」一路上，獲得真菌學博士，著有《菇的呼風喚雨史》，下一步朝向生物科普教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