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現臺灣新世力特輯12─金曲獎創作歌手米莎

連續得到2020年金曲獎、金音獎肯定的《戇仔船》專輯，引起眾人好奇。被稱為「女版林生祥」的客語創作歌手米莎，充滿隱喻與詩意的作品，打破語言的疆界，以純粹樂音說出觸動人心的故事。

和米莎約在北埔鎮上慈天宮廟埕邊的咖啡店，兩層樓老宅被整修成京都洋風混搭的咖啡店，老闆著職人感的帆布皮件圍裙，熟練介紹各種不同酸度、果香、花香的手沖咖啡，北埔老街、兩百年的老觀音寺和日式洋風咖啡店並列而不違和。這個地點巧妙隱喻米莎的狀態—住在客家村、創作吟唱客語音樂，開展的卻是不受國界、語言框架的人性姿態。

米莎依約前來，戴著招牌貝雷帽的長髮模樣，分享今日巧合，「《台電月刊》要採訪我，早上家裡就無預警停電了。」是老天爺提醒，下午的採訪之約嗎？

客庄土地滋養的魔幻音樂奇想

她，客閩混血，生長於客家庄頭，客語是她的母語，表達流利。客語是從土地長出來，遣詞用字都用來標記生活、農耕、過日子中的樸實語言，傳統客語音樂分三大調眾多小調，就是採茶農耕時山歌，新的客語音樂用客語表達當今生活狀態。然而，米莎的音樂不只放在新客語音樂中，從上一張《百夜生》到這一張《戇仔船》專輯，她把客語歌詞表達出魔幻寫實與抽象陳述的風情。怎麼做到的？

日座魔羯，月座雙魚，米莎是個自律、自覺、有方法的創作者，外表有土象星座的紀律和系統化做事風格，內在有水象星座充滿想像與流動的氤氳。靈感來自文學與劇場，以大量文字閱讀，吸收養分，透過她的感知篩網，轉為意識河流，滲透成為她的想法氣質。建築系肄業的背景，讓她善於敏銳以圖像、空間帶入畫面，以歌詞勾勒輪廓，再以音樂、和弦上色，渲染出魔幻寫實的聲音劇場。

她最喜歡的外國作家是卡爾維諾（Italo Calvino），國內作家則屬甘耀明，卡爾維諾給她精神質地，甘耀明啟發她風格想像。出身苗栗獅潭的作家甘耀明以鄉野奇譚，寫出台三線的鬼氣，米莎四年前搬回故鄉，音樂質地也從土裡冒出來，不斷變身的魔幻氣息。卡爾維諾擅長講寓言故事，故事中充滿隱喻，米莎也有敏感的天線，善用隱喻，創造曖昧朦朧，受眾自行解讀品味。

音樂，是超越語言的存在

拿繪畫風格與米莎的音樂相比，會想到德國表現主義中的「橋社」。一百年前，法國的野獸派和德國橋社都是走表現主義路線，野獸派利用強烈色塊與質感，解放色彩與形式；德國橋社則是解放藝術家的內心，表達孤寂、禁忌、悲觀、病態的狂熱。巧的是，和米莎的背景雷同，橋社是一群建築系學生發起，以色彩張揚、畫風粗獷、解構人性而在當時歐洲畫壇掀起革命風暴。

客語民謠大師林生祥曾拒領金曲獎，認為音樂獎項應以類型分類，不應以語言分類。身為後輩的米莎用行動實踐，客語只是她現在選擇的語言載體，她始終有興趣的是，遙遙呼應德國橋社畫派對人性的關懷與直視。

幾年前，獨立音樂圈有種氣氛，要關心社會議題，寫熱血吶喊的歌，市場也特別買單。米莎不諱言，她關注社會議題，但寫不出吶喊的歌，一度覺得很沮喪。經過最近兩張專輯的梳理，釐清創作脈絡，「我關心議題，但不會抓著議題寫歌，更在意的是議題下面的人性黑暗面。」她釋懷了，客家人口只佔臺灣人口的18%，會聽客家音樂的是小眾，小眾裡喜歡米莎的音樂，又是小眾中的小眾，她做自己真心想表達的音樂就好了。

不過，語言真的不是音樂的界線，在《百夜生》專輯後，總有人在現場演唱結束時，跑來跟她說，「我聽不懂妳唱甚麼，可是妳的音樂讓我有感覺，我很喜歡。」甚至有人因此興起學客語的念頭。的確，音樂創造出迷人的氛圍，不在語言層次，而是音樂產生交流與感動，觸動人心。

漂流的《戇仔船》乘載人類集體意識之聲

因為前面停電的巧合，我們聊起超心理學大師榮格（Carl Gustav Jung）所提的共時性，共時性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，水面下龐大底座是人類共同意識，這也像東方人說的因緣際會，巧合背後有難以理解的宇宙規則。2020年，米莎被上天眷顧的一年，共時性的巧合是上天示現的恩寵。

2019年年底錄好《憨仔船》專輯，就如同預言，或是寓言，爆發了全球新冠疫情，人與人之間的排擠隔離，一如這張專輯透過音樂把這些現象以詩意呈現。創作《憨仔船》專輯的歌時，還沒有疫情，「我的朋友笑我說，你會通靈嗎？怎麼做了一張預言的專輯。」她大笑說，疫情讓排除異己與隔離的現實，和傅柯筆下中古世紀歐洲的愚人船，恍若前世，今夕是何夕。

若不在音樂路上，也會在小劇場發光的米莎，寫下如一幕舞劇的〈憨仔船〉專輯，序曲的〈河壩四．桃花醒〉以客家傳統曲調〈桃花開〉改編，以春天的河流意象開展。然後，〈跟我來，我知道船停靠的岸〉由神秘引渡人吟唱迷幻風，被排斥的人，沒關係，我們來到這艘船，它帶我們去一個未知的旅程。種種被社會排斥隔離的異端陸續上場，〈野兔與槍〉是黑色成人童話，以小孩的眼光，看到現象後面的各種現象。〈雙雙〉出自山海經的神獸，以詩意描述人事物的兩面性。〈Love Recipe〉以甜美的爵士搖擺，唱出愛人間的愛慾、食慾與佔有慾。最後的〈若此身為樹〉是2014年創作的華語歌，以簡單的自然意象，問了一個深邃的人生大問。

《憨仔船》連續得到2020年金曲獎、金音獎肯定，米莎很開心，「得獎，我一點也不心虛，因為我超努力。」她承認自己很幸運，第一重幸運，感謝這屆的評審肯定她的音樂，第二重幸運，她和音樂像契合的戀人，互相選擇彼此走上這條路，她愛音樂創作，音樂也藉著她現聲。

捕捉日常片刻隱喻的傳唱者

善於觀察、連結隱喻的米莎想起，今年主持客家電視台節目「老派美學的約會」。有一集走訪新竹寶山做霓虹燈的職人，親身體驗把玻璃燒軟，折出霓虹燈管的形狀，灌入惰性氣體氦氖氬氪氙氡，通電後，燈管散發各色迷幻柔和的光，那一刻像深邃海洋或神秘宇宙。她敏銳捕抓生活日常的關聯與隱喻，「音樂有相同的特質，只有演唱演奏的當下，才會產生那首歌的奇幻氛圍，」她相信，自己正在做最環保的工作，「因為一首歌，沒有人唱，歌就消失了。就像霓虹燈的玻璃管，敲破，光沒了。」

太陽魔羯辛勤耕耘，月亮雙魚無意識悠游，每次製作前一張專輯時，就浮現下一步直覺。十年前，客語民謠風的米莎被稱為「女版林生祥」，但她的風格一直轉變，一路走來，已然扎實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詩意魔幻音樂路。

米莎小檔案

1984年，出生於新竹湖口。

2006年，成大建築系肄業

2010年，發行首張專輯《河壩》。

2011年，《河壩》獲得金音獎最佳新人獎，《落地歌》獲得最佳民謠單曲。

2014年，以「米莎x地下河」發行《在路項》專輯。

2016年，以「米莎x地下河」發行《百夜生》專輯。

2019年，發行專輯《戇仔船》。

2020年，以《戇仔船》獲得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、最佳客語歌手，以及金音獎最佳民謠專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