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現臺灣新世力特輯05─特效化妝師程薇穎

只要電影導演提出需求，不論是黑幫打鬥的傷口、年輕演員扮老妝、恐怖片的無頭屍首，都在特效化妝師程薇穎的精妙手藝下，獲得生命。

程薇穎的工作室有整片落地玻璃窗，光線很美。入口簡約的工業風大房間裡，放了一張木椅，上面坐著兩具骷髏。

「這樣不會引起路人側目嗎？」

「會啊，很多人都會停下來看。還有小朋友怎樣都不肯走，爸爸媽媽會叫他們趕快離開。我有時候就會出去跟他們說，歡迎進來看，可以捏捏骷髏的舌頭，很軟Q喔。」

微微笑著的程薇穎，聲音輕輕柔柔，但聽起來有點調皮。除了骷髏，後方的檯面上躺著一具她製作的無頭女屍，一副穿戴式的人魚尾巴，另一間辦公室入口處擺了一組被劈開的頭皮，傷口極為逼真，看著都不禁痛了起來，這些都是程薇穎特效化妝工作室的作品。

特效化妝是什麼？黑幫電影裡出現的打鬥傷口、挑戰老妝的演員、無頭屍首等，甚至奇幻類電影中不存在於真實人世的幻肢異形，都在特效化妝師的巧手下得到生命。然而，以往受限於特效化妝的技術，許多導演天馬行空的想法無法製作到位，某些化妝看來明顯粗糙，觀眾也只能忍耐。

2010年，程薇穎獲得國際彩妝暨特效化妝大賽IMATS（International Make-Up Artist Trade Show）特效化妝組冠軍的殊榮，也是首次在國際大賽奪大獎的華人，她的工作，就是用技術和想像力再現出導演的意圖，創造出以假亂真的電影世界。

海外求學 臺灣特效化妝先鋒

程薇穎大學時讀資訊傳播，卻愛上電影，迷戀《剪刀手愛德華》的奇思妙想，因緣際會讀到《詭絲》（2006，金馬獎最佳視覺特效）幕後製作的專書，被電影中的「屍體」製作過程強烈吸引，加上本來就喜歡動手創作，於是毅然決然走上特效化妝之路。國外的電影產業已經發展出細緻的分工，程薇穎選擇溫哥華電影學院學習特效化妝，「因為學校非常專業，是小型的工業環境，一邊上課也能與其他科系實際合作拍作品，並不是一般的化妝學校。」

畢業之後，接到《太極》團隊的邀約赴北京工作，程薇穎坦言「很興奮，在歐美很少有人一畢業就能進入大型的製作團隊。能參加華語電影的大製作，那時覺得不睡覺都沒關係。」

在北京工作的兩年期間，不斷有人邀約她回臺工作。一方面，她發覺自己在北京的工作逐漸流於匠人之作，在臺灣，和年輕的新導演合作，才有可能激盪出更多的創意表現。另一方面，她決定回臺灣開設工作室，也在臺北藝術大學教授特效化妝，帶起臺灣特效化妝的專業養成。程薇穎回顧那段日子表示：「我們在做每一個案子時，就會讓更多人了解特效化妝，或者帶出更多溝通可能，無形中帶動電影產業幕後特效化妝的專業度。」

回臺初期多承接MV工作，譬如寫實的老妝製作。2017年電影《吃吃的愛》是工作室的里程碑，顯示臺灣漸漸有導演願意和特效化妝一起做出新嘗試，也提高了特效化妝的能見度。到了2019年參與的《第九分局》，年輕的新導演王鼎霖在劇本附註上只寫了「眾多鬼」，沒有具體細節，程薇穎卻很開心，因為能主動跟導演提案、溝通，就有更多發揮的餘地。

再現「真實」 召喚情感的職人手技

這幾年，臺灣的類型電影製作越趨精細，也提升了對特效化妝的需求。恐怖片、奇幻電影或兇殺情節，都少不了特效化妝。

說起來，特效化妝的技術環節很繁複，除了傷妝或老妝，在製作人體特效或屍體等工作時，必須透過翻模來取得形狀，再依案主要求修改。所以特效化妝師和一般化妝師不同在於，前者「有許多雕塑翻模的工序」，是嚴格要求邏輯的職人工藝，尤其翻模的每一個過程都不可逆，做錯任何步驟就必須重來。

特殊化妝的再現工夫，依靠大量觀察和學習所累積的資料庫。要了解傷口的邏輯，所有的製作都得精準。如果導演要求「一具死了5天的屍體」，特效化妝師必須做好功課，從屍斑和顏色著手，才能準確表現出時間變化中的人體樣貌。程薇穎自陳「屍體的照片研究得很多，也看過真正的屍體，創造力需要有龐大的資料和知識為底。」

又如，為了製作一部奇幻電影需要的人魚尾巴，請教專業的潛水員跟水底攝影師，才知道水裡的浮力才是重點，「穿戴式裝置要有一定的重量，才能平衡浮力，讓演員在水中穩定活動。這些做案子得到的知識，是很寶貴的資產。」程薇穎的眼神像在發光。

看恐怖片 審視特殊化妝專業度

「其實我以前不看恐怖片的！」但現在連媽媽都受到影響看起了恐怖片，而程薇穎注意的，是電影中特效化妝的效果和完成度。最近的《屍戰朝鮮》影集第2季上線，程薇穎也看了，以特效化妝師的眼光看來，《屍戰朝鮮》中大量的殭屍特效非常成功，「他們把人塗成幾近紫黑色，看起來死得很徹底，完全喪失理智」，此外，觀眾彷彿能從畫面「聞」到屍臭，「所以顏色很重要，可以影響觀眾的感覺。」透過這些以假亂真的道具，「喚起觀眾內心的恐懼或邪惡感。」

因此，特效化妝是一種融合工藝與想像力的職人技術，「可以在某些類型電影中，讓電影看起來更完整。有時候也能幫助演員更進入角色。」同時，「讓電影更有想像力，更豐富，因為有了這個技術，我們可以把任何人變成別的人或別的東西，這就拓展了大家的想像空間。」

形於無形 才是上乘之作

近年程薇穎工作室最知名的作品，是改編自以白色恐怖為主題的《返校》遊戲同名電影。程薇穎工作室在其中製作了鬼差和魍魎的角色，配上後期特效製作和音效，著實嚇壞不少觀眾。

但是，對這部2019年的話題之作，程薇穎卻有深刻的自我檢討。「當初因為工作忙，沒辦法先去看，幾個夥伴看了，都說有點失望，我們做出的東西，在最終沒有呈現理想的效果。」

她解釋，剛入行時，一心只想把特殊化妝做到最好、最精緻，但電影是綜合藝術，特殊化妝除了和後期特效相輔相成以外，也是電影的一環。「《返校》讓我對電影的最終呈現有了新的想法，以前我很在意特殊化妝一定要是最厲害的，其實它只是一部分，要跟整部電影保持和諧。」

好的電影，不僅靠傑出的演員與劇本，各項分工營造出來的氛氛也很重要。所以好的特效化妝，既要能製作精細，讓觀眾不覺得「假」，也應該能完美隱身在電影中。職人做到極致，竟是要消滅自身的存在感，以服務電影的整體呈現。

熱愛人體 跨界嘗試與創作欲望

除了電影的特效化妝，熱愛新鮮挑戰的程薇穎，也不斷嘗試跨界的可能，利用她對材質的熟悉，發揮創作能量。例如應Nike和Camper邀約，和品牌合作用鞋子材質創作，也與新光三越合作過奇幻酒吧，大量使用人體部件，像是乳房沙發、佈滿手掌或耳朵的高腳椅。客人一坐上去，人體家具就會發出呻吟、尖叫、放屁等聲響，現場怪叫連連。喜歡用「人體」表現有趣的想法，歸根究柢，是因為她對人體的熱愛。

「我很喜歡用人體表現生命力」，訪談中程薇穎也沒中斷手邊的創作，用鑷子黏附上細小的菇傘圓點，用噴槍固定等工序，她做起來流暢自然。問起這是否是新電影的工作，她回答是自發的創作計畫。因為疫情，大部分的電影拍攝暫時中斷，她卻得以從大量的工作中稍事喘息。

「有天起床突然想到這個意象，我馬上跳了起來，跑到工作室開始動手做。」她重新安排生活的節奏，也透過創作持續思索。「妳看這是屍體的手，但這邊盛放的菇類非常有生命力，我之後會上色，會有苔蘚，看起來是死的，可是又是活的。」跨過真假的邊界，在死活之間開出生命的花，在她眼裡，附加在人體上的過多情緒或忌諱顯得無謂，人體並不色情，人們或許也應該重新凝視死亡。最後，程薇穎語帶讚嘆地反問，「你不覺得肉瘤和脂肪球很可愛嗎？」

程薇穎小檔案

1986年生，元智大學資訊傳播系媒體設計組畢業。

2010年溫哥華電影學院特效化妝組畢業。

2010年，獲得國際特效化妝大賽（IMATS）學生組冠軍，為首位獲獎的華人。

2013年創辦「程薇穎特效化妝工作室」。參與《太極》、《德布西森林》、《一路順風》、《吃吃的愛》、《緝魔》、《第九分局》、《返校》等多部中港臺重要電影的製作，推動特效化妝專業化。